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4章 X.奧格斯堡

關燈
周圍都是風格古典的尖頂小房子,大約都是三四層左右,連成一片。所以越過鮮紅色小山川似的層層疊的屋頂,很容易看到遠處的最高建築,市政廳和旁邊的鐘樓。

在文藝覆興時期盛極一時,盡管在歲月流逝中已經被新興的工業城市或政治首府奪去了昔日的繁華,奧格斯堡的每一寸,無論是高大的鐘樓還是廣場中心被嬉戲的孩子們繞著轉的噴泉,都仍帶著那個時代獨有的古典氣息。噴泉頂端立著奧古斯都的塑像,深出手臂,五指張開似要執掌四方。底座是四個代表四條河水的女性雕像,細細的水流從她們的乳房噴薄湧出,象征著母親河給予這座城市生命。

費恩有些茫然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城市,比起他生長的法蘭克福,這裏更靜謐,更祥和。沒有波光粼粼的美因河,同時也沒有會排放出廢氣的煙囪,天空比他回憶中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晴朗。

他楞楞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昨天在集中營內發生的一切他都沒有告訴諾亞,幸好格雲瑟也沒有到處說,看起來除去她和死去的梅內海姆,再沒有別的人知道了。

車子開上石頭鋪成的道路,身體隨著車上下顛簸,臉上卻還是麻木的表情。

提前也打電話在這邊訂了旅店,直到把行李安頓好,費恩才突然從茫然中回過神,開始緊張和焦慮不安。

而且不安的還不止他一個。看著費恩像籠子裏的野獸一樣在房間裏轉來轉去,諾亞一直坐在床邊,交叉著手指墊在下巴下面,思索了很久很久才道:“費恩……我想了一下,我還是,不跟你一起去了吧?”

“什麽?”費恩的反應異常激烈,“那我要一個人去?”

他的反應不像是要去見他的爸爸,而是要去見劊子手什麽的。諾亞盡量用冷靜的口氣讓他平靜下來:“聽我說,你這麽多年沒有見到過他了,你確定突然一下子他能接受……接受你跟我在一起了?而且自己兒子還是被上的那個?”看費恩正要發作,他連忙補充道,“更重要的是,你們之間肯定有很多誤會,就算我不認為我自己是外人,我也覺得,那些事情你們兩個單獨談談會比較好。”

“所以呢?你緊張了,不敢去了?”費恩的說話聲音都大了不少,很難說是誰更緊張一些。“我沒有否認我也緊張。”諾亞擺了擺手,“哪個男人見岳父不緊張啊?而且……”諾亞很難得地語塞了半天,才憋出後面的話:“你爸爸……只比我大幾歲吧?”

“噗。”費恩沒忍住突然笑出聲,不過這倒是讓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點點。諾亞有點惱火地別過了頭,費恩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麽窘迫的樣子,趕緊走過去靠著他坐下把手搭上他的肩:“好了好了,我明白,我會自己去,自己去跟他說清楚。”

他努力用上了自己非常不習慣的、寬慰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像在僵硬地哄人。

“你準備什麽時候去?我在這裏等你。”諾亞轉回頭來問。費恩看了一眼鐘,時針才從數字2旁邊劃過一點點:“我現在就去,再拖著也沒有意思,爭取晚飯之前回來吧。”

他站起身打開箱子,從夾層裏抽出一個信封。裏面的信紙已經被拿出來了,只帶著這個信封,是因為上面寫著費恩的父親,埃裏克·亞尼克、不對,現在應該是,埃裏克·弗林斯的具體家庭住址。

“你要穿著你的制服去嗎?”諾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由於早上和貝克曼、還有他的格雲瑟小姐一起用了早飯,告別之後才從達豪出發,所以兩人現在都還穿著軍服沒有換掉。費恩攥著那個信封,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把它折了一下放進外套口袋裏。“穿。”他輕聲道,從衣領開始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不能隱瞞他,我現在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知道自己再拖延下去只會越來越焦慮,這樣會瘋的。所以費恩進衛生間整理了一下頭發之後,出來跟諾亞草草擁抱了一下便打開門走了出去。

費恩先到前臺,向服務人員問了一下路。巧合的是這個諾亞隨便訂的旅店離他的目的地還挺近,大概走路十分鐘左右就能到。

意味著他不用費什麽周折就能過去,更意味著他只有更少的時間來做心理準備。

盡管這個決定在出發之前就已經做好,也容不得他更改,只是因為還有去達豪集中營這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就一直回避思考。

出門是馬克西米利安大街,往北走穿過市政廳廣場右轉,沿著培拉伯格街一直走……一、二、三、四,第五個路口右拐。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知道父親將以何種態度面對他。

面前是整排一模一樣的紅色尖頂民居。費恩再次掏出信封確認了一眼地址和門牌號,然後順著門牌找過去,最後停在了一戶門口。

他在門口站定,看著房門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企圖平覆一下心情,然而事實上並沒有什麽作用,因為他的心跳頻率並沒有減緩。從門口看根本看不出這幢房子和其他房子的區別,正如父親在信裏所說,他回到了他的家鄉之後,過著再普通不過的生活。

費恩本來還想再猶豫,手已經伸出去叩響了門。

來之前沒有跟父親做過任何聯系,他突然想到萬一屋子裏的人外出了該多麽荒唐。他得回去跟諾亞說,他誰也沒找到,然後兩個人就算是在奧格斯堡觀光了一圈,再毫無收獲地開車回奧斯維辛。

還好在他這麽想的時候門就已經開了。他首先看到的是門廳的一角。可能是因為下午陽光還正充沛,房間裏沒有開燈,窗簾被繩子綁在兩邊,任由陽光從窗戶裏灑進來在地板上形成塊狀的光斑,空氣中被照亮的通路中靜靜地飄揚著細小的塵埃。但是除此之外,裝飾簡潔的室內沒有燈光的照耀,顯得很幽靜。

然後視線才移回來,看著為他開門的婦人。她看起來四十多歲,衣著樸素,相貌平庸,遠不及他的生母雅絲敏·亞尼克那麽精致美麗。但開門的那一瞬間她笑著,笑容那麽溫暖,也是費恩從來沒有見過的,盡管她的眼角已經有了深深的細紋。

“您好?”見到來者是個陌生的黨衛軍軍官,婦人的表情還是顯出隱隱的憂慮。

費恩突然感到很抱歉,他寧願繼續看著她笑著。他摘下帽子放在胸口稍稍低頭:“您好,我只是來找人的。請問,埃裏克·弗林斯……弗林斯先生是住在這裏麽?”他頓了頓,“我叫費恩·亞尼克。”

婦人聽了之後並沒有什麽明顯的反應,而且又恢覆了那種讓人安心的微笑:“我知道了,那麽,先進來坐一下吧。”

她轉身的時候費恩才從她的側面註意到,婦人被圍裙遮罩住的腹部已經明顯地隆起。費恩楞楞地盯著那裏好一會兒才覺失禮,不過婦人已經先一步走進了門廳,並未發覺。

他把大檐帽夾在臂彎裏跟進去,順手帶上了門。房子內部空間很小,比他曾經在法蘭克福的“家”和諾亞的官邸都小得多,樸素的家具井井有條地擠在這片空間裏。裏面很安靜,靴子踏在地板上的聲音發出小小的回響。

費恩楞楞地盯著這裏的每一個角落,突然覺得眼角之間鼻梁上一陣酸澀。他真的很渴望,卻始終無法擁有這樣一個家。

“這裏,先坐會兒吧,費恩。我去給你弄點兒喝的。”婦人站在沙發旁邊,和藹地招呼他過來。費恩真的很不習慣有人對他這麽客氣、這麽溫和,而且不是出於對他軍銜畏懼的被迫順從。

他走過去坐下,緊張得不知道到底該把手放在哪裏。婦人又去廚房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上:“有點燙,先別喝,我去幫你叫他。”

“好的,謝謝您。”費恩在婦人和藹的眼神下反倒變得拘謹了起來。他想他知道這個婦人是誰,畢竟父親在來信中模模糊糊地提到過,而且從她的反應來看,她應該也知道自己是誰。

那麽,她凸起的腹部中,應該就是……

婦人扶著樓梯上樓去了,費恩盯著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二樓。他小心翼翼地捏著把手端起那只樸實無華的小杯子,拿起裏面那只小小的攪拌匙攪了攪,吹了一下然後淺淺地抿了一口。帶著些許甜味,應該是放了糖。

他喜歡甜食,從小就是這樣。不知道只是巧合,還是有人告訴過她。

費恩小口啜飲著還有點燙的甜水,不斷湧上來的水汽讓他的睫毛都變得濕潤,卻依舊不能讓他堅冰一樣的眼睛融化。

他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上下來,但他沒有擡頭去看,只是慢慢地吞咽著糖水。那腳步聲嘭嘭嘭地走下樓梯之後便慢了下來,緩緩地靠近自己。

他聽見的聲音無比震顫,像是脆弱的琴弦費力地發出最後一個音符,稍輕觸碰就會幹脆地崩斷。

“費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